香气勾勾缠缠,像被大雨冲出土壤的蚯蚓,湿滑的一条,挤在水洼里扭动个不停,恼人得很。
来场雨吧,来场雨把这恶心的味道浇走。把他的师兄冲干净。
许是老天也闻这香气不爽,天地间果然下起雨来,雨淅淅沥沥,把栖霞山浇了个透儿。
唯独差了师兄,师兄身上撑开一把看不见的伞,身上的气味半点未损。
这雨白下了。
“人间半夜天地白,灵泽一洒万汇周。”
“这场秋雨再不来,你魏师伯的灵植就要蔫了。”
师兄此刻格外开心,他感觉得出来,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,从骨头缝里透出放松二字。
师兄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,至少面对他不是。
终是他不配了,也对。货物在这儿要求什么人权呢?
可有一件事,他无论如何也想搞明白,他伸手接了几滴雨,用一种毫不在意的、轻松的口吻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:“师兄。”
“无涯…来找过你吗?”
时鹤鸣握着他的手腕把手从雨中扯回来,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,让人听不出什么错处:“来过,他来和我告辞,他说他剑术已成,准备下山去寻暗阁的人了。”
“哦?是吗?”
师兄的手指拂过他掌心,刻骨铭心的痒,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,喉咙发紧却又故作漫不经心:“他准备何时下山?”
“此行艰险,生死一念间,我这个作师叔的最起码要前去相送…”
时鹤鸣听了他这话,擦水的手有瞬间的停顿,很快又笑着接上话:“无涯性子倔,和我辞行后径直下山去了…许是不愿让我们见到他哭鼻子。”
时怀瑾抬头,用自己的眼去探他的眼,二人贴得极近,在雨幕中四目相对。
“师兄,你在这世上…活了多久?”
时鹤鸣头一次听见他问这话,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,于是楞楞地如实回答道:“记不清了…但我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,神魔大战刚刚结束…”
他说完了,连忙在心底呼叫系统,“小怀…是不是嫌我老了?”
“我知道他刚满二十,和我在一起确实委屈了他,可我…”
神魔大战结束后,人间朝代更迭了十数次,帝王换了一个又一个,他在心底细数了下年号,最后绝望的发现自己老牛吃嫩草的罪行,大概是坐的实实的了。
“哇!那你真的很老了,小狗曾曾祖父出生的时候,没准你还参加过他的抓周礼。”系统的嘴依旧不饶人,让人怀疑管理局的员工培训出了问题。“你与其在这儿想这些有的没的,不如想想怎么哄人,你那个玉佩能传音,刚才宁魇来找你,他肯定偷摸看见了。”
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?
时怀瑾忽然对他的年龄感兴趣其实没有别的意思, 他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。
他以为的十年,很长,长到占据他人生的二分之一,在他数次深陷的梦魇里, 人生前十年被无限拉长、放大, 每一帧都被单拎出来, 被梦里那些没有形体的看客评头论足。
这后十年就成了地狱里垂下的蛛丝, 大雪中的其他颜色,是他的锚点。扎下去,把他从一轮轮无止境的梦里带回来。
他以为十年的陪伴很长, 长到足够把两颗心联结在一起,足够在师兄所有重要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,足够使他成为师兄心里重要的、最重要的部分。
但他忘了,师兄活了很长很长时间,十年的时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儿戏, 打个盹儿、闭个关就过去了, 甚至他的猫, 那只毛色鲜亮、身材修长得豹子似的小东西陪在他身边的时间都比自己长。
怎么办啊。
怎么办啊,时怀瑾。他没办法了, 唯一拿得出手的、可以被称为筹码的东西都无足轻重。
他好爱好爱你, 可他没有办法了,他是你捡回来的,本就欠了你一条命,又不能把命赔给你。
让他去死吧,活着比死更难。
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评判他,悲春伤秋也好,矫情做作精神脆弱也罢, 他通通不在乎。
向他伸出手的人都不要他了,他活着又该向谁摇尾巴?
他已经决定去死,一个叫时怀瑾的人此时决定去死。
妈妈走的太早,还未教他如何适应这个世界,遇见时鹤鸣以前,这个世界很大,纷乱嘈杂,街上走着无数的腿,长的短的粗的细的,他趴下去,脸贴在地面上,叼着混着土的饼子。
世界太大了,他在腿的深林里迷了路,跌跌撞撞,跑也跑不远,跑几步就被腿又踢回去。
遇见时鹤鸣以后,世界就变小了,腿不见了,变成天,变成树,变成一间小小的竹屋。
竹屋外他牵着他的手,竹屋里他轻拍他的头。
多过分啊,多过分啊!
世界上竟有如此恶心的东西!
人若不能孑然一身、无牵无挂的活着,就要爱上谁,像菟丝花一样缠在爱人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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